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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奴嬌 (赤壁懷古）蘇軾

大江東去，浪淘盡，千古風流人物。

故壘西邊，人道是、三國周郎赤壁。

亂石穿雲，驚濤拍岸，卷起千堆雪。

江山如畫，一時多少豪傑。

遙想公謹當年，小喬初嫁了，雄姿英發。

羽扇綸巾，談笑間、強虜灰飛煙滅。

故國神游，多情應笑我 ，早生華髮。

人生如夢，一尊還酹江月。

蘇軾 1036－1101，字子瞻，號東坡居士。眉山（今屬四川）人。宋仁宗朝進士，曾知密州、徐州、湖州、潁州、杭州等地，官至禮部尚書。一生歷盡仕途坎坷：神宗年間，以“作詩訕謗朝廷”罪貶置黃州；哲宗年間，又以“為文譏斥朝廷”罪遠謫惠州、儋州。卒諡文忠。他是宋代最為著名的作家，詩、詞、文皆獨步一時。其詞雄闊超曠，橫放傑出，于傳統的花間詞風外別立一宗。又以詩入詞，開拓詞境，推尊詞體，對北宋詞壇多所革新。

這首詞是元豐五年（1082）七月蘇軾謫居黃州時作。上片詠赤壁，下片懷周瑜，最後以自身感慨作結。起筆高唱入雲，氣勢足與“黃河之水天上來”相謀，而且詞境壯闊，在空間上與時間上都得到極度拓展。江山、歷史、人物一齊湧出，以萬古心胸引出懷古思緒。接著借“人道是”疑似之言，把江邊故壘和周郎赤壁掛上了鉤。“亂石崩雲” 三句正面寫赤壁景色， 驚心駭目。陸遊《入蜀記》說赤鼻磯“亦茆岡爾，略無草木”。范成大《吳船錄》亦雲：“赤壁，小赤土山也，未見所謂‘亂石穿空’及‘蒙茸峻岩’之境，東坡詞賦微誇焉。”詞中把眼前的亂山大江寫得雄奇險峻，渲染出古戰場的氣氛和聲勢。對于周瑜，蘇軾特別激賞他少年功名，英氣勃勃。

“小喬初嫁”看似 閒 筆，而且 小喬初 嫁周瑜在建安三年，遠在赤壁之戰前十年。特意插入這一句，更顯得周瑜少年英俊，春風得意。詞也因此豪放而不失風情， 剛中有 柔， 與篇首 “風流人物”相應。“羽扇綸巾”三句寫周瑜的戰功，也很特別。周瑜身為主將卻並非兵戎相見，而是羽扇便服， 談筆風 生。寫戰爭一點不 渲染士馬金鼓 的戰爭氣氛，只著筆 于 周瑜的從容瀟灑，指揮若定，這樣寫法更能突出他的風采和才能。蘇軾這一年四十七歲了，不但功業未成，反而 待罪黃州 ，同三十左右就功成名就的周瑜相比，不禁深自 感愧。 壯麗江山，英雄業績，激起 蘇軾爽邁奮發 的感情，也加深了他的內心苦悶和思想矛盾。

《東坡題跋》卷一記李邦語：“周瑜二十四經略中原，今吾四十，但多睡善飯，賢愚相遠如此。”蘇軾對此頗有同感。故從懷古 歸到傷己 ，自 歎 “人間如夢”，舉杯同江上清風、山間明月一 醉銷愁 了。這首懷古詞兼有感奮和感傷兩重色彩， 但篇末 的感傷色彩掩蓋 不了全詞的 豪邁氣派。詞中寫江山形勝和英雄偉業，在蘇軾之前從未成功地出現過。因此這首《念奴嬌》歷來被看作蘇軾 豪放詞 的代表作。不但詞的氣象境界 淩厲無 前，而且大聲鏗鏘，需要銅琵琶、 鐵綽板 來伴唱。對於原來只 宜紅牙 拍板、女兒歌喉的傳統 詞壇來說 ，確實是個重大突破。

蘇軾因為作詩諷刺王安石的新法，被認為是誹謗朝廷，被捕入獄，經過同僚們的營救才赦免了死罪，被貶到黃州（今湖北省黃岡縣）做團練副使。宋神宗元豐五年（1082年）七月，蘇軾與朋友遊了黃州的赤壁，寫下了前後《赤壁賦》和本詞。

黃 蓼 園說：「題是懷古，意是謂自己消磨壯心殆盡也。… … 題是赤壁， 心實為 己而發。」（《蓼園詞選》）被稱為千古絕唱，也成為 豪放詞 的代表：「須關西大漢，執鐵板，唱『大江東去』。」（俞文豹《吹劍續錄》）以後，「大江東去」、「 酹 江月」、「赤壁詞」也成了《念奴嬌》的代名。

上片描寫赤壁景色。長江是赤壁的背景， 首句先 寫長江，然後引入懷古內容。「千古」歷史中只寫「三國」；三國英雄如雲，只寫「周郎」； 周瑜 事蹟很多，只寫 「赤壁」 破曹一事 。筆墨千 迴百折 ，凝聚到一人一事上，「周郎赤壁」四字成 了全詞的 核心。赤壁冠以「周郎」，說明周瑜在赤壁之戰中不可磨滅的功績。至此，所要寫的時代、人物、事件、地點全都點出。「 亂石穿空 ，驚濤拍岸，捲起千堆雪」三句寫赤壁，這是周瑜的用武之地，用「穿」、「拍」、「 捲 」三個動詞把環境寫得 雄奇而 富有活力。接 下二句對景 抒情：「江山」承上，「豪傑」啟下。

下片「遙想」至「煙滅」寫周瑜功績。先寫周瑜的精神氣質和裝束，形象已經畫出；再點明周瑜功績： 談笑間便能 使強敵灰飛煙滅，寫出了赤壁之戰火攻的特點，也顯示周瑜的風流瀟灑才華橫溢。中間又加寫一句小喬，用美人襯托英雄，更見出周瑜是婚姻功業都志得意滿的少年英雄。最後五句發表感慨：一是自己一事無成而白髮早生；二是對人生的認識 ── 如夢，於是 灑酒以祭 江、月。用詞懷古，寫壯闊的景物、不平凡的人物，都是蘇軾首創，把寫景、敘事、抒情、議論綜合運用， 發揮了詞的 多種功能。善於使用襯托手法：「大江」 是泛寫 ，「赤壁」 是細寫 ，以大江襯托赤壁；「千古」人物、「一時」豪傑 是泛寫 ，周瑜 是細寫 ，以眾多英雄襯托周瑜；又 用雄奇 之景、用美人襯托英雄，使人物形象鮮明突出， 是詞裡 少見的。但明寫周瑜 而暗寫自身 ，借古人對比，抒發 有志難酬的 身世感 歎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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